玉阳小剧场


  

“世子,日头晒的厉害,殿下请您过去饮一盏茶消消暑。”


“母亲”。


额间的汗水顺着被晒的通红圆乎乎的小脸滑落。明明意识弥留之际,怎料到,在一睁眼回到三十年前,几个孩子尚且年幼,最小的弼儿也才五岁。


为人子女时让父母操劳半生,自己身为母亲时,对景瑞几乎倾尽了自己全部的母爱,她这个母亲太过偏心了。


“弼儿,母亲只是有些咳嗽不打紧的,快回去歇着吧。”


缠绵病榻多年,莅阳知道自己时日无多,瞧着儿子日渐憔悴的样子,心想不如早些去了,免得连累孩子。


“母亲,儿子不累,儿子就想多陪陪您”,谢弼一边说着把头低下趁莅阳不注意时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。



长公主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,府上早些备着。


救不了父亲和姐姐,护不住谢氏,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,每日汤药不离口,他真没用,父亲临走前就吩咐他这么一件事,他都没办好。



“大哥前两日来信,约莫明日就能回府,母亲就当念着大哥,再多陪儿子两年。”


“弼儿……”



“母亲,儿子想明日回学堂。”


“是不想陪着母亲,还是嫌弃除草太累了”,温热的手帕擦拭掉手指上黄绿色污渍和细小的草屑。


“不是的母亲”,每一根手指被母亲温柔的擦拭,他都是五岁的大孩子了,怎能还像小时候一般不知害羞,弼儿想抽回自己的手,却又舍不得,便厚着脸皮任由母亲握着他的手。


“儿子本就资质平庸,恐功课跟不上大家,先生责罚,爹爹怪罪。”


父亲随陛下舅舅狩猎不在家中,前几日自己在学堂与人发生争执动了拳脚,被请了家长。他本来以为会是管家来带他回府毕竟父亲不在府上,就是闯了祸也不怕。


谁能料到母亲会亲自来,这时他才觉得有些后怕,像鹌鹑一样缩在角落里。他这幅心虚的样子在莅阳看来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

“谢弼他不仅是谢府的世子,也是本宫的亲子,他的身上流着我萧家的血。”


“长公主这是要仗势欺人吗。”


“是又如何”,莅阳牵着弼儿的小手把他带到身旁,“这位夫人若是觉得自家孩子委屈,可去殿前告本宫的御状,本宫静候。”



“母亲,儿子,儿子知错了。”


他错了,他真错了,母亲本就更喜欢大哥和姐姐,他一向听话懂事,如今闯了祸,母亲肯定更不喜欢他了。


惨兮兮的小脸五官挤在一处,眼角时不时的冒出一股泪水。



“弼儿若是错了,那母亲刚刚岂不是真的仗势欺人了。”


“嗝……”,哭到半截被吓回去了,小手赶忙捂嘴,他又在母亲面前失礼了。



“弼儿若是觉得先生不好,我们不妨换一位。”


还能这样吗,短短几日,小家伙的三观被反复推翻,细想也对,他的母亲不是一般的妇人,是天家的公主,全金陵最尊贵的女人之一。


那还不是想换便换。


“母亲,弼儿听话,别不要弼儿。”


虽然父亲总说男儿不可撒娇,可是这几日他自己也觉着母亲非但不会恼反而很喜欢与自己亲近。


“傻小子,你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,母亲怎舍得不要你”,莅阳牵过儿子的手把他带到怀里,都是自己亲生的孩子,怎么就被她硬生生的分出亲疏远近来。


重来一回,她定要一碗水端平,不能再伤了母子的情分。



“那父亲呢,父亲若是不听话,母亲也会把父亲换了吗。”


知道自己没有危险,就担心起别人来了,这孩子当真是操心的命。


“弼儿觉得换一个什么样的父亲好呢。”


那当然是,慈爱的父亲,不发脾气不打人,还会带着他骑马射箭。换一个可以吗。


天啊,他怎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。



母亲,怎也会有这样的念头,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。


母亲并不喜欢父亲。


“母亲,爹爹很好,别换爹爹。”


“打弼儿手心,让弼儿一个人去祠堂罚跪,这样的爹爹真的好吗。”


确实算不得好,可身为子女怎能嫌弃自己的父母,大概这就是他的命吧。


“母亲若是舍弃了爹爹,那爹爹就是孤家寡人,弼儿不忍心。”


“莅阳,你当真要舍弃我。”


原来他们父子如此相似,小小年纪说起话来跟老头似的。眼神无意间扫到侧门处冒出来的衣角,谢玉这个趴墙角的毛病真的多少年都改不了。



“你爹爹若是再不回来,母亲真要考虑换一个驸马了。”


“咳,咳”,莅阳故意提高音量让他听见,果然不出片刻,谢玉便踱着步子走过来。


“爹爹”,弼儿兴高采烈的奔向谢玉,突然想到自己闯的祸,不由得放缓脚步心虚的望向莅阳。




“为夫离家这几日家中可有事。”


弼儿缩着自己的脑袋往莅阳身旁站立,小口的吃着手里的点心,仔细盯着掉在地上的点心屑。



“弼儿,你父亲一路辛苦,腹中饥饿,你去厨房催一催,今日早些用膳。”


莅阳看着弼儿像个小大人儿似的离开,心中不由得感概,好似弹指一挥间,几个孩子就长大成人了。


一回首,半生已过。


她还有多少岁月可蹉跎。


“谢玉,你可曾后悔。”


“莅阳,你可是听到外面的传言,莫要担心,一日,最多两日,此事由我来处理。”

不过离家半月,回来就遇见这样的大事,也不知几时城中谣言四起,居然有人谈论起当年的事情。如今竟传到莅阳耳中,还因此勾起过往种种。


“你压不住的。”


“莅阳,你信我,我能处理好”,谢玉一接到的管家来信,若不是碍于圣驾恨不能立刻回来。


舟车劳顿再加上饮食不周,谢玉足足瘦了一圈,恰逢这几日,焦急万分上了些火,嘴角都长出了火泡。


“城中的谣言有一部分是我传的。”



莅阳将晾好的茶递到坐立不安的谢玉面前,“起初我也不知道,弼儿和他人起了争执我才知晓,你压住一次难保没有下次,索性把事情闹大,把幕后之人揪出来。”


以前从未有听到过这样的传言,想来还未到她耳朵里,就被他压住了,那日若不是她前去接弼儿也不会得知此等隐情,说到底还是他把自己保护的太好了。



护的了一时,护不住一世。


“莅阳可是已有万全之策。”



“明日,你我的和离书就会呈到御前。”



“咣当”,茶杯从手中掉落,杯中剩余的茶水溅落到衣衫上,“莅阳,此事还是再商议一番。”



瞧他那坐立不安的模样,哪有当年与景桓在府门对峙的气势。


“野火吹不尽,春风吹又生,斩草要除根的道理,侯爷不会不知晓吧。”


他自然知晓,莅阳就想将计就计,最后把这烫手的山芋交给陛下处理,可是这和离书白纸黑字落到实处,他终究是心有不安。


弼儿觉得换一个什么样的父亲好呢。


这城中的谣言,到底有多少传到她耳中,居然让她起了这样的心思。


周身的汗毛一根根立起,好似被人点了穴道定在原处。


“倘若陛下当真应允。”


“如今在皇兄眼里你可比我这个长公主分量重,你若不愿皇兄必定不会应允。”


除非……


“莅阳,我谢玉从未后悔。”


将手附在他的手上,安抚他波动的情绪,他这个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性子,她又能把他怎么样。


“儿子女儿都给你生了,还有什么不放心的。”


“我方才听见你与弼儿闲聊”,不知是因为偷听的行为有些不大光明,还是涉及的内容不好言明,总之谢玉的声音越发低沉。


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,血肉相连自然难以割舍,至于他这个驸马,则是,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谋来的。


若不是因为景瑞。


她怎会下嫁与他。


如今城中流言四起,又涉及当年旧事,她定会想起那个人,和那些足以把这些年的夫妻情分抹杀掉的往事。




“谢玉,我与谢氏本无关联,繁衍子嗣延续香火,本宫若是不想,谁又能强迫我。”


若不是念着这些年与他的情分,在他流放之后,她做为母亲护住自己的孩子已是足矣,谢氏的兴衰荣辱,谢氏之族的性命与她何干。



“你莫要以为床榻之上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得本宫忘记生产时的疼痛。”


一次次的经历怀孕时的种种不适和分娩时撕裂般的疼痛,还不如一刀了断来的痛快。



“殿下为谢氏所做的一切,臣铭感五内。”


“谢玉”,莅阳愤然起身抽出自己的手,一双杏目似怨似嗔,“谁要听你歌功颂德”。



本就忧心忡忡左右猜忌的谢玉被茶汤一泼,更加六神无主,呆坐在原地直愣愣的望着莅阳远去的背影。


“噗嗤……”


茶水顺着脸颊滴答滴答的落在胸口,还有几片茶叶落在胡须上,这幅可怜落魄的模样,惹得莅阳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。不过下一秒便放下上扬的嘴角,怒气冲冲的离开。



“侯爷,长公主已吩咐,不许侯爷踏进房门半步。”


“胡说”,被茶泼后谢玉也咂摸出莅阳的意思,他与莅阳成亲十载,儿女绕膝,岂是旁人比的了的。


他真是乱了心神。


此时谢玉丝毫没有白日的忐忑不安,昂头挺胸自信满满就差在脸上写上:莅阳心中有我。


“给本侯让开。”


“侯爷,殿下确实说这几日让您在书房歇着。”


今日两位主子闹了不快,殿下回到房中把侯爷的书籍衣物一股脑的全扔了出来。


明令禁止侯爷入内。


“谢玉,你的兵书都白读了吗。”


莅阳卧在榻上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就听外面喧哗起来,不多时谢玉那浑厚的声音传了进来。



“趴墙角,翻窗户,亏的几个孩子没随你”,他要是乖乖听话就不是谢玉了。


“莅阳方才话中之意为夫晓得,做戏总要做全套,我已派身形与我相似的下人穿着为夫的衣服在院中站着,明日满城皆知,你我夫妻关系剑拔弩张。”


“你若是真想好好做戏,今夜就不该进来”,索性被他吵醒睡意全无,便起身为他宽衣解带。


“莅阳,你我足足半月未见,当真不想为夫吗。”


区区半月。


哪一次出征最短也有数月,更不要提城外一别。



十年生死两茫茫。不思量。自难忘。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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